雁棲湖
雁棲湖是一個美麗的湖泊。三年前我來到雁棲湖時正是二十五歲。二十五歲的我沒有一萬年太久的狂妄,走路時眼望著地上,顯得膽小而又卑微。
那年夏天湖里的荷花開得很好,有一種妖艷的紅。而那些荷葉則更像是燃燒著的綠色焰。風里漂浮的清香籠罩了整個雁棲湖。
我還記得那天我掉進了湖里。身子往湖面倒下去的一瞬間我想大喊救命,等到沉入湖底才記起除了我沒有人會在這炎熱的下午到這湖邊來閑逛。我只好憋住氣,往頭頂那圈搖曳的白色光斑游去。在浮出水面的一瞬間,我看到湖水里柔軟擺動的水草顯出金黃色,就像那種細碎裙子的下擺。
后來我濕漉漉的站在湖邊,看到把我弄的如此狼狽的雁棲湖像往常一樣平靜,沒有歉意也沒有關心。可我卻沒法生它的氣。我是自己來的。我因為無趣而漫無目的地行走,因為漫無目的而闖進了這個美麗的地方。衣服在滴滴嗒嗒往下滴水,我也不管它。也不奢望它能被陽光烤干。我只想抽一支煙,摸摸口袋發現它們全濕了。抬起頭,太陽正熱情,眼睛立刻被它的鋒芒刺出了眼淚。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
我繼續濕淋淋的在湖邊游蕩。在我昏頭昏腦走動的時候,前面的蘆葦突然急劇抖動起來,它們紛紛向兩邊倒伏。然后從里面跑出了兩個人,也許是兩個女人。衣服是白色,而長發是黑色的。她們似乎在追逐。我甚至能聽到她們喘氣的聲音。跑在前面的匆忙中把一截袖子掛在了樹枝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件晾在野地里的衣服。她一直往湖水深處跑去,雙腳急速擺動濺起了大片的水花,它們飛向高高的空中,在湖面上發出光芒。我想要她停下來,可喊不出聲音。然后水沒過了她的腰,沒過了她的肩。最終她消失在了湖里。后面追趕的女子顯然沒有料到會這樣。我看見她站在湖邊猶豫了。片刻過后她也毅然往湖水深處走去,消失在了同一個地方。我抹了一下濕乎乎的臉,試圖看清楚一些。而湖水的漣漪此時已經平息,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剛才并沒有兩個年輕的生命溶入湖里。
我呆呆的在原地站了很久,可她們竟然再也沒有浮出水面。我想任何人在水里呆這么久都會給憋死的。她們能去哪兒呢?會在另一個我看不見的地方出現嗎?我一直奇怪我的故鄉竟然沒有關于雁棲湖的傳說。這樣美麗的湖泊沒有在柳樹下唱歌誘惑行人的水妖,沒有誤食以后立刻變為水鬼的水莽草。這樣美麗的湖泊仿佛沒有故事。而實際的情形卻不是這樣。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這一切。
二十五歲那年我再一次意識到了恐懼。此前我已離開它很久了。我難以控制自己不去回想那奔跑時的身影以及混合著劇烈心跳的喘氣聲。而湖泊卻是安靜的。安靜的湖面沒有一絲紋。風卻在我的周圍穿梭不停。
我離開時如往常一樣散漫,可心里卻已經有了一絲慌張,以至于我兩次踏進路旁的稻田,腳陷在爛泥里差點拔不出來。
我忘記了自己對雁棲湖的稱贊,我說:雁棲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詩人,它用流動的水寫下詩句,永遠期待候鳥的來臨。我忘記了自己對雁棲湖詩意名字的無比珍視,我說:雁棲湖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難忘的地名。
不久天就黑了。月亮升起來。我把鞋脫掉。我不能在月光下看清我的腳趾,只能感覺細碎的沙子從我的腳趾縫里漏過。它們很久以前也曾被湖水覆蓋,上面也生長著金色的水草,現在卻只能被我踩在腳下,我有些得意。
二十五歲的我在月光里留下影子。我的后面是雁棲湖,我的旁邊是稻田。那里面生長著水稻。它們會在秋天成熟變老,然后被鋒利的鐮刀砍伐。我不能歌唱,雁棲湖要在月下安睡。
就這樣我走完了腳下的小路,遠處出現了一片光亮,我以為回到了我熟悉的小鎮。在那里人們會任憑屋里的燈亮著跑到大街上乘涼,螢火蟲會在樹梢,屋頂閃耀光明。我以為故鄉就在前面,腳步欣喜從容。
后來我站在那片閃爍的光明面前若有所思。我摸了摸口袋,發現那些香煙已被我的體溫烤干。此刻的我看見三年前的我掏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香煙。火光升起的一剎那。二十五歲那年的雁棲湖重又出現在我眼前。我的腳邊,是一塊光滑的石頭,上面還有鞋摩擦過的痕跡,顯然,有人因為不慎從這兒掉進了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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