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周莊

不去周莊，是因為她的名氣越來越大了；不去周莊，是因為我聽說想在橋頭照相要排很長很長的隊；不去周莊，是因為我怕周莊負了我當初的一往情深，給我一個嬌媚明艷嘈雜商業的新面貌；不去周莊， 我實在有我不去的理由……還記得當年，做夢一般，周莊靜立于淀山湖畔，和迢迢千里走來的我那樣不期然而又匆匆相遇。一位友人出差回來談起他的上海之行時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我還去了一個叫周莊的地方。”只當她是上海附近的一處“宋代一條街”、“明清一條街”一類的“古跡”。他見我不屑，再補了一句，“三毛也去過哇。”當年的我，狂熱地喜愛著三毛，一聽，心里被提了一下：怎樣的地方？那是一九九四年。同一年暑假，我決定去上海旅游。住在姐夫的表哥家，炎熱的夏天，最舒服的地方是睡地鋪。也沒有什么計劃和目的。因為是第一次到上海，便由著表哥提議我去哪去哪。問過表哥全家，也問過的士司機，卻都不知道我所云的“周莊”為何物，便也不去在意了。星期六，他們全家打算去青浦縣“紅樓夢大觀園”，當年拍電影或電視搭的景致；然后夜宿鄉下親戚家。（現在記不得叫什么鄉了。）我便很自然也跟了去。在大觀園如此這般地游完，無感。親戚家住在南湖和淀山湖邊的一幢巨大的泥房里。夜晚大大小小一家子人摸黑去淀山湖游泳，盡管腳被高低不平的湖底的什么東西扎了一道口子，象美人魚一般一步一痛地走回，心里還是為這十足的野趣感念至今。第二天，在村里閑逛，無所事事。走到湖邊，隨便和一船家拉起了家常。是那種帶蓬的木船，自己買個發動機裝在船尾權當機動船。無意間是他提到“周莊”兩個字，我一驚，沒料到毫無安排毫無準備的一次旅途竟是在一步步地走近她，連忙追問，他說，“不遠，我這船去也就半個來小時吧。” 當下便以45元的價錢講好，包下了他的船。可他一路還是不太明白我為何這般沖動和激動。我也不明，只是因為三毛去過。周莊到底是怎樣的地方我一無所知。淀山湖水一片碧綠，時而開闊如海，時而狹小如溪，水草茂盛，蘆葦叢生， 水鳥在湖上盤旋飛翔，船夫熟練地掌舵，向著煙波浩渺的遠處駛去……聽說現在開通了青浦至周莊的快船，我固執地認為這是去周莊的最佳路線；盡管從上海去的直通公車要快得多。在一處很不起眼的角落，一排房屋的后窗外，船靠岸，船夫說，“到了。” 我望望這破敗陰冷的地方，將信將疑地上岸。船夫一再叮嚀我最多兩個小時，請一定回來。我答應著他，順著那唯一的窄巷走了幾步，一轉彎，詩一般的畫卷突然出現在眼前！我心里驚嘆一聲，原來這就是周莊！一時說不出話來。小橋、流水、人家……詞里讀的、畫里看的全部真真實實地在眼前展現。輕輕地放足石板路上，怕驚動她的寧靜，人好象是進入了夢游。我驚異于眼前平常得異乎尋常的生活畫面。河流穿庭過院，將百年不變又生生不息的小鎮洗滌得樸素又沉穩，那么多風格各異的小橋串起了周莊人一代又一代綿綿不斷的生活，最另我感動的就在這里，整個亦古亦今的小鎮，卻不是用來展覽的博物館、旅游點，而是生活本身。盡管我聽不懂鄰里們在說什么，但我可以感覺，數百年來無任何戰爭紛擾的周莊人就是如此這般過著悠悠然的日子。我相信，周莊之于許多人，都有故鄉般的感覺；盡管，我的故鄉離江南很遠很遠。想起船夫的叮嚀，我心里涌起幾許悲哀。她不是旅游點，可我卻的的確確這里“旅游”！只是在這里來了又去了地看看！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一碗綴著紅綠果脯的香甜蓮藕羹，一邊吃一邊望著對面一棟兩層樓飄著旗幡的客棧，好了，在杏花煙雨的季節，我會再來，我會在這里住下，我會有許多不用去趕的時間，我會一個人住在這里，也悠悠然做一回周莊人。搖一搖船，過一過橋，吃一吃湖鮮，拉一拉家常……聽流水緩緩訴說一些舊故事，好好地感受一下這份濃郁的水鄉文化與風情。當年的信誓旦旦還在自己耳邊，幾年時間就這樣匆匆忙忙地走過。我相信，現在上海的出租車司機，沒有幾人不知周莊為何物在何處了。去年底，打電話給香港一位做生意的朋友拜新年，國際長話繞了一圈又繞了回來，電話那頭的他興致勃勃地說，“你猜我在哪里？我在一個很水鄉很水鄉的地方，叫做周……什么村……什么莊的地方。” 我有些納悶，他怎么會去了那里？他可是一個只愛熱鬧的人啊。問他幾時回，他說不急不急，在船頭打撲克晚上唱卡拉ok都不知多開心，講起來周莊如繁華城鎮。去過周莊之后，幾年來自己一點一點地又走過了許多地方，但周莊一直是心里一塊純凈安祥故鄉般的歸依，連朋友都說，“有一天你避世了，逃離了，我知道去哪里找你。” 可是，我想我不會再去了，讓我常留她的美麗在心中。好在，我不去，她也絲毫不會因此少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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