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這樣的追尋,是不是有點傻呢?因為都是異鄉人。所以故鄉也是個奢侈概念。你甚至不知道去異鄉是為了什么。有所求?有所得?有所失?只有轉瞬即逝的云煙。 或許故鄉只代表一種“安寧”。象家一樣,可以回去,永遠都在。永遠,是一個人的永遠。周莊是很早時就想去的一個江南小鎮。卻一直都沒有去,那時候我總懶怠動。也許去一個地方也得要有一個契機,一次出行也是一種機緣。 現在的江南小鎮似乎專指那些老街建筑保存得相對完好但都是要圈起來收錢的景點。要不我本來就生長在江南小鎮也不需要去尋什么,那些變了面貌的小鎮不知多多少。其實那些房屋木結構較多,本來就經不起太長的時光,厚道些的就不要要求太高了,能保存下一些讓你回味往昔、偶爾尋夢、偶而小憩,已經不錯。 鄉愁的情緒是后來漸長的,跟年齡有點關系又并非全部。那種越來越深的感覺是要有些什么來證實你的存在,你的生命的存在。也知道,“生命恒轉如瀑流”,你不需要去想抓住什么得到什么,但你生命的依托在哪里?你的歡喜,為什么要做這件事?是什么使你開心,使你充實,使你認為值得?我本來也不知道也不認為我一生要做什么事,沒有母親后更會想:就算我能,又有什么意思,沒有最為你高興歡喜的人。 也或者,要尋的,是小時候的印象。當然也知道終究尋不到,時空轉換了。最懷念家常味道,不知為何一樣的吃飯吃菜卻不是那味呢。那是小時候在父母長輩羽翼庇護下的一種安穩平靜。心靈,反正啥也不知道;世界,反正啥也不懂;生命,更不知何謂。相對的無知安穩,比起一知半解的懂多點寧靜。 有人說可以晚上進去,省掉門票錢又避開鬧哄哄的人流。其實我有時候并不拒絕喧鬧繁華,雖然也更愛清靜。除了每次長假或者春節期間車站的人潮,甚至洗手間外排得長龍似的隊伍,真叫人覺得恐怖又可憐,大部分時候人群于我無干,人群也讓我看到并感覺到熱氣騰騰的生命。那時候會覺得死亡好遙遠、陰影不存在。就好象你自己也做了皮影里一個角色,不輕不重在那走過。 先找好住的地方。我總也怕流落街頭沒有地方可以歸去。 進來時看到清靜的小巷子里有人家掛著牌子也做飯菜。我想去這一家吃。于是尋了去。一路上都是飯店,吃的人也多。該不該就在這里找地方吃了呢,那一家會不會做得好呢?可是我為什么就是想去,是什么吸引我?就為那份清靜,就為那點家的感覺。自然這不是我的家。菜倒是做得不錯,自家吃的味道。陳逸飛的繁華舊夢。使周莊聞名的“故鄉·雙橋”,唯美的“潯陽遺韻”、“人約黃昏”,從繪畫、影像到營造時尚產業的大視覺藝術,轟轟烈烈紅紅火火。忽然間說停止就停止了。留下許多唏噓感慨。非正常死亡,在我母親生病那一年的夏天,周圍也出現好幾起。那一年是世紀末。那些夜晚總好象過不去。當然一樣的是任何時候都有死亡有新生,世界暫時它總還是要不停地不停地轉動下去。先是前樓余伯伯的兒子。是隔壁伯伯告知的消息,壓低了聲音說余伯伯的兒子在自家床上燒死了。似乎是點了蚊香。可是竟然會無知無覺;過沒多久,后幢樓里一個大一的男孩,夜晚與同學聚會,搞得太晚了,有老師來檢查,想從窗口爬到另一個房間,墜落身亡;又沒多久,一個在銀行工作才二十出頭的男孩,被車撞了即刻死去。很年輕陽光的一個男孩,難得的是臉上有少見的笑容,春風和熙。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害怕聽,更怕媽媽聽見。可我阻隔不了聲音的傳輸。那是種什么感覺,我不能想象。有時午后,有些陽光散淡的午后,我和媽媽趴在陽臺欄桿上看樓下的院子。院子不大,被收拾得綠意濃濃,時有鮮花點綴。媽媽總夸樓下伯伯能干,把一院子的花草照料得那么好。我想著,這樣的情景我媽不知還能看幾時?也許過不了多久,也許當景物、一切依然,人已經不在了。看不見這滿目綠,看不見陽光鋪灑開來,享用不到這一點點暖,聽不見遠遠的市聲嘈雜...那時,一切還在;那時,母親卻已不在。想著,心里有說不盡的悲痛,似乎不僅僅是為了眼前的難過,也是為了往后將被遺忘了的時光。那年十二月,天寒地凍的,十分寒冷。在母親病重得說不了話時,僅有一口氣,也還是覺得我是有媽的人。突然間仿佛變成了孤兒棄兒。小時候我總有辦法,撒賴、乖張、扮可憐,軟的硬的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我總要磨著跟去。母親生病,人緣不錯,大家都來探視,很好心。總比無人過問好。可我不喜歡被同情憐憫,甚至不喜歡被人問起,你媽怎樣了?呵,想聽好結果還是聽到病情不出所料往預期的方向去。我們必須自己承受,我會承受。就算你不想承受你能逃避得了什么,除非你已決定徹底放棄生命。聽說人死之前人生的片斷會象放電影一樣過一遍,那一定是極速的快進。又或者,那路,象一道光。其實誰也不知道。 三毛,這個風塵仆仆滄桑的女人,這個曾經自閉的女孩,似乎是走出了自閉,走過世界走過沙漠,終于還是走不過自己的心結。我聽說她自殺有點震驚但是并不奇怪。仿佛她就是會這樣做的人,安安穩穩活到老死反而不大可能。其實她歌詞也寫得好,短短幾個句子,看著特別簡單的詞。我以前也聽,如果我也曾覺得美,也不是今天所感到的這一層。種桃種李種春風,開盡梅花春又來。人生每一步會有不同的滋味。不一樣的。 呼嘯長空的風,卷去了不歸的路。 先入為主的觀念有時挺害人。我就常常這樣。那時候是先知道瓊瑤再知道三毛,先知道齊秦再知道齊豫,開始不以為然,沒料到后來成了我很喜歡的兩個人。 所以我知道我很容易犯錯。往后我也不見得就能不犯同樣的病,但至少應該有更多可能,有時候給多一點空間,就有更多可能。 人們對瓊瑤阿姨頗多詬病,無邊無際在那幻想白馬王子白雪公主,當然不現實。如洋錢先生提起戴妃婚紗長過萬里長城,也就不過十數年,話都不講了...所以童話都只能說到他們在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但除非你心里從來就不曾有對人生情感的美好想象,只單單講那一種情感——非得否認才是對的嗎?生活本身確實并不是很美,有時甚至血淋淋的殘酷。而其實生活中有許多本來不必太在意的東西、無須看太重的枝枝葉葉,當你把它們修剪過濾掉之后,不在意不在乎了,那么一切好象經過提煉,該是純粹的。這不容易做到,要憑運氣。以前我們的教育總是,怎么能拿運氣說事?其實機遇甚至眼前看來不好的事情(也未必不能變成好事),對個人,每一個經歷都是不可缺的因果。 lili要我靜靜的,靜靜的,我感激她的好意,但是怎么可能,不可能的。風又飄飄,雨又瀟瀟。蒙天垂顧成全,我挺幸運。風兒攜我夢,天涯繞無窮。一生能有幾度風雨幾度春秋?比方那大片的冰雹要砸到我頭上來,也只好聽天由命。人總抗不過自然,或者命運。 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就當自己人生是個試驗品。看看最大程度的按自己意愿與世界折騰究竟能折騰出個什么樣子。因為你如果不做自己想做之事逃避經歷,也不過就那樣老死了。世上的生靈何止千千萬,誰都有選擇的權利。 一場一場不知所終的愛戀,如劃過天空的閃電,它們或許比空虛好一點點,聊勝于無。無法預知的時候,你只能投入。憑機緣。我不是自虐者,但我確實不認為那些就會是我要的。那些刺還不夠長不夠尖不夠深。 知道那里有個古戲臺,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演出。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演員化完了妝:灑家魯智深,沒有酒吃,煩惱天來大。 回廊上的桌子凳子看著干凈陰涼可喜。阿婆茶終究是什么茶?是茉莉花茶,泡一杯。誰都想來坐,都被泡茶的小妹不屈不饒婉拒了。似乎我總是最堅定不移的那個,所以也可稱作一根筋。 〈孽海記·思凡〉小尼姑色空,凡心思春,后來逃下山去。所謂情天孽海。只見那活人受罪,哪曾見死鬼帶枷,阿呀由他...惟有布袋羅漢笑呵呵,他笑我時兒錯,光陰過...一天到晚念彌陀,真是千不甘來萬不愿。演員演來靈活,把那神情畢現。把我看得又笑又感嘆,不知不覺時間過。 我還是預期不夠,那么窄的巷子里,雙橋邊,如此洶涌的人流。那個時候你能做什么呢?隨人潮涌動?人的距離是那么近了,時不時撞著擦著碰著。但是真的近了嗎?而不是遠嗎? 清靜無人的小巷,青磚鋪就。草鉆出來,青苔漫上來。這里的街道沒有車來車往。如今許多新鋪的人行道都設了盲道,西天取經學來的。但那些個盲道往往會斷頭,這邊跟那邊連接不住。真要摸著黑出去可不是要再度瞎眼,我猜想真正的盲人也不會獨自出來在車來車往的街頭行走。 有個地方可以采到薔薇,也沒有人來說你。帶把剪刀去,更可以剪上一大捧。一朵一朵又一朵,一朵又一朵。 天黑站在古鎮邊緣最高那座橋上往里面望,水汽茫茫,波光倒影。許多人沿河坐著吃飯,店家忙得熱火朝天。人聲喧嘩,很是繁華景象。常常的也會讓人有亦真亦幻之感。 船從遠處搖過來,伴著歌聲,搖過來。輕寒翦翦風。乍暖還寒夜。 有時候去網吧,那里比較多一些年少的男孩。打游戲看電影。小的煩惱、遠的目標、眼前的生活,快樂是否相似,年少是否也有年少的悲哀?我覺得是,一樣的不由自主。 隔壁房里有人在算帳。和人出去不用我算賬,自己就更不用了。帶出來的減掉剩下的就是所花費。真真簡單,我都佩服自己。其實讀書時數學不錯,只是后來就不愿跟數字打交道。看人家盯著個股價看不停,我總想這不把時間都給偷去了?發呆發傻倒是自己。 很早起來,街上極少人。木排門一溜兒插著,沒有店家開門。有點冷,來了賣豆花的,熱騰騰,吃了一碗。不是為了餓竟是為了冷而吃。 有家陶藝軒,用陶土打坯燒制再雕刻上色,做成江南民居、流水人家的樣子。主人原來是學雕塑的,南山路的美院。他說他的同學中能堅持下來做本行的不多。有做生意的,有開雜貨鋪的,有開出租車的,什么都有。堅持著,走過也就走過了。走了出來路也就寬了。 永恒中的常新,變化中的堅持。以不變應萬變。 現在考美院的人隊伍排得老長,似乎誰都可以去一試。搞藝術的首先得吃飯,這可不是一碗好吃的飯。真要喜歡也得先忍受許多的磨煉,堅持不了的趁早開溜。 比如陳逸飛吧,也會有人批評他炒作了、功利了。這可真難。有時候會想,人要怎么做呢?有人會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說的總是豪情悲壯,反正到后來絆了幾回跌了幾個跟斗自己知道了。相對來說能有堅持有信仰的人生也算是比較幸福。 難道不覺得哪怕是痛,尖銳的痛,也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感受?存在的,可以感覺的。而空虛,空虛,沒有一絲可立足的無盡的漂浮才是真正的可怕。 陶藝軒主人是嘉興人,他說金庸上回來嘉興也帶了一個去。我不懂藝術品鑒賞的種種道理,我的鑒別是自己喜歡不喜歡。喜歡的東西至少在自己心里是無價的,無可比擬的。小時候,一根扎辮子的緞帶蝴蝶結,一雙帶紫色透明水晶涼鞋(其實是塑料),也會覺得那么美那么心愛寶貝。自然,那也是由淺入深、由低到高的一場教程。 我看好兩件作品,挑其中的一件。一件有門、木制的推窗,色彩素淡,局部的老屋前景,有些殘缺美;另一件是院落圍墻,墻上有爬山虎,似乎更獨立成一景,看起來溫馨。我挑了后者。 后來路上想,是不是還是買另一件好呢?這心態倒有點象紅白玫瑰之說了。紅玫瑰變成了蚊子血,白玫瑰成了一粒飯粘子。呵,不是那么回事吧。總沒有人希望自己既做心頭朱砂痣又是床前明月光。 和往事如楓說的一樣,如果有來生,我也還是愿意生在這片土地,與站在對岸家門口的那個女孩一樣,在小橋流水間長大。如果再來一次,每一個路口可能還是會同樣的抉擇。 再來一次。真的還要再來一次? 也算我比較會忘事,往日的傷痛過去也就算了。是不是太容易遺忘,是不是不留下一些深的刺、尖利的刺,那根扎得不夠深,只怕來世尋不到。 寫的總是偏離游記形式,我也自我開解,如果真把人生當作一趟旅程,何嘗不是真的游記。 旅程,何處是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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