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等一回的傳說
從揚州過長江,車一上潤揚大橋,我便發現鎮江遙遙在望。此時此刻,我就忍不住激動起來。啊,久仰的金山寺,終于就要見到你了!記得自打讀過"白娘子"后,我便萌生了要暢游金山寺的念頭。
幾十年來,這念頭猶如一塊心病,久未施治。直把我由一名天真少年,折磨成一介滄桑匹夫,不可謂不苦。這倒不是說,我對金山寺好像格外情有獨鐘,非要鬧到"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地步。
而實在是水漫金山的故事太驚心,白娘子勇斗法海的豪情太震撼。因此,今生今世,我要去金山寺實地領略一番。憑吊一回,感悟一下,為自己補上一堂真愛無價,癡愛無悔,苦愛無敵的人生之課。
個人的一時激動尚未平靜,我們一行便到了金山寺大院門口。打量這千年古剎的山門,特別是那塊藍底金字,不甚氣派的“金山”寺門匾,我不禁暗生狐疑:難道這就是向往已久的天下名剎金山寺?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呵!我知道,這是當今天下風行造假,給人帶來的心理障礙在作祟,眼前的金山寺,怎么可能是個“水貨”呢?金山寺依山而筑,是中國有名的“寺裹山”的代表作。
始建于東晉明帝時,距今已有1600余年歷史,寺名曾幾經更改。初時為澤心寺,唐時相傳因開山得金,改名金山寺。到了宋代,又因真宗夢游金山寺,賜名龍游寺。
清康熙南巡時寺名再改,呼為江天禪寺,并被佛門“注冊”一直沿用至今,可百姓們仍叫它金山寺。一寺二名,兩塊牌子,一僧一俗,一官一民,倒也相映成趣。
就在大院門口,我們買了價格不菲的門票,興沖沖朝山環水繞,花開滿地的院內走去。道兩旁的地面上,廣安擴音喇叭。匣子里正起勁地唱著《千年等一回》,歌聲纏綿,煞是動聽。
我忽然意識到,在這六根清凈之地,如此無所顧忌地大煽紅塵之情。似乎有點不對勁,是不是看世人都在拼命撈錢,佛門也有些眼急,抓耳撓腮,推陳出新,想出此等“創意”?
穿過長長的林蔭甬道,我們來到“江天禪寺”大門前,只見殿樓雄偉,寺匾高懸,門開三孔,門隔之間的黃色墻面上,分別寫著“東晉古剎”四個大字。
古樸蒼勁,充滿禪意。寺前廣場,門庭若市,人頭攢動。一只槽狀香爐前,燒香燃燭的游人絡繹不絕。如果猜得不錯的話,想必這就是當年法海從方丈內趕將出來,高聲叫住小乙相公的地方吧?
踏進寺門,便到了大雄寶殿,無非雕梁畫棟,金碧輝煌,菩薩觀音,金剛羅漢,與別處大同小異。出殿往上便見天王殿、藏經樓等一班格式化建筑。
我們都見得多了,不覺有些索然。再往上就要離開山根殿宇,穿過紫竹林,去到七峰亭、妙高臺、楞伽臺等裙綴山腰的景點了。聽說,那些才是古剎建筑的神來之筆。
正當我們高興此游漸入佳境時,卻不料出了問題。通往山腰山頂的兩道必經之門,統統被人把住。只見許多游客轉身而出,滿臉怒氣,拂袖而去。我們好不詫異!
一打聽,原來還得再買一回票!許多游客憤憤地告訴我們。先前那價錢咬手的大幾十元門票,實質上只不過是買了塊“江天禪寺”的牌子哄哄眼睛而已。
至于大家想看的那些特色景點,即金山寺最具魅力的那部分,如圍繞山頂的留玉閣、大小觀音閣,聳立山巔的江天一覽亭、慈壽塔,以及法海洞。
包括登上慈壽塔頂環眺四野,看大江洶涌而去,聽濤聲經久不息,想白娘子心急如焚,駕一葉小舟飛馳而來的種種感受。那就對不起了,不再加碼掏銀子,就休想沾邊!我們不禁瞠目結舌,百思而不得其解。
舉凡思維正常的人都會考慮:既如此,何不早說?不就是多要幾個錢嗎!千里迢迢來到此地,一了夙愿,難道還會在乎多加幾文?理應得到尊重的,卻被如此地蒙在鼓里。
牽著鼻子一截截朝前哄,作為人,他們的尊嚴又何在?如此“巧妙”地公然剝奪“上帝”們的知情權,又何異于“忽悠” 他們拿辛苦錢來打水漂?
莫非佛祖、觀音也“一切向錢看”,專一好搜刮?佛門“度一切苦厄”的豪言,也象某些紅塵大員樣,只是寫在墻上,掛在嘴皮子上?如此一路想下來,一種受騙上當,心靈被愚弄,情感被糟蹋的感覺不可能不油然而生。
金山寺的做法顯然有些過分,這就難怪游客們要動怒了。我隱約記得,類似情形早年曾在游故宮時遇到過,不過與這金山寺卻大相徑庭。故宮里景點極多,一時半會誰也游不過來。
因此人家一開始就在售票處說清楚了:為解決景點門票捆綁銷售問題,故宮針對不同游客的需求,將景點門票拆分銷售。以避免強制游覽,造成游資浪費,加重游客不必要的經濟負擔。
因而紫禁城有些景點可以單獨買票,很顯然人家這是善舉。是為游客著想,是對“上帝”的尊重,而眼下金山寺的情形顯然跟那不可同日而語。為什么金山寺就不知道學學人家故宮。
偏要耍這種明明對游客感情會有傷害的套路呢?這不禁令人想起當年鄭板橋游金山寺時發生的故事。這故事流傳頗廣。說的是當年鄭板橋到金山寺游覽,寺里管接待的“公關”和尚見他貌不驚人,衣不光鮮,以為他不過是個普通的游客,便漫不經心地隨口說了聲:“坐,茶。”
隨后,那和尚又見他氣度不凡,且分外仔細地觀賞墻壁的字畫,心想此人大概不是一般的游客,就又改口,稍微客氣地招呼說:“請坐,泡茶。”并上前請教姓名。
當“公關”和尚得知他便是當今大名鼎鼎的書畫家鄭板橋時,連忙張開笑臉,畢恭畢敬地逢迎說:“請上坐!泡好茶!”當鄭板橋游畢,欲告辭離去時,和尚趕緊拿出早已悄然備就的筆墨硯紙,誠惶誠恐地央求“鄭大人”題字。
鄭板橋也不推辭,含著微笑提起筆來,在那和尚躬身展開的紙上一揮而就,寫下兩行字:坐,請坐,請上坐!茶,泡茶,泡好茶!鄭板橋巧妙地借用和尚的話,將金山寺和尚前倨后恭看人打發的勢利心態和形象,刻畫得活靈活現,入木三分,機智而又辛辣地諷刺了金山寺的“廟風”。
由此看來,金山寺未必是不知道人家故宮的好做法,而是自有其“傳統”,在“一切向錢看”問題上,這套路恐怕是由來已久,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了!
游客們紛紛離去的景象固然大煞風景,有點叫人哭笑不得,我們也因此覺得十分掃興。但深入地想一想,我倒有些慶幸和欣慰。游客們在得不到尊重的情況下,不是各人自打小算盤,采取逆來順受的態度,而是果斷選擇罷游來抵制。
也許他們當中的一些人一輩子就只有這一次機會,且已破費不少 ,但機會、金錢與尊嚴相比,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尊嚴。在一個灌輸了數千年“忍文化”與思想。
以忍辱為美德,人們久已習慣于遇事做順民的國度里,這種抵制舉動,難道不是一種抗爭,一種覺醒,多少有些可貴嗎?想到這里,我再看金山寺時,覺得它在我心中已經變了。
一個原本為虔心禮佛,勸人向善,凈化靈魂的精神家園,卻被弄得銅臭滿身,物欲橫流,重度污染。既然已經變成這么一個所在,還有什么游頭?!
于是,我們也跟許多憤然而去的游人一樣,一揖走人。如今回想起來,我并無絲毫遺憾,真的。旅游之真諦何在?禪定細品,一旦參透,天下形勝,有的又何妨以不游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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